遊戲的世界/世界的遊戲
德國詮釋學的大師Gadamer在藝術品的存有學討論中,提出「遊戲」的概念。一般而
言,我們會認為遊戲的主體是那個參與遊戲的人,他可以自由的決定要不要玩、要怎麼
玩。但從Gadamer的角度而言,遊戲俱有一定的嚴肅性,如果有人不認真地參與遊戲、跟
隨遊戲的規則,那麼遊戲就無法玩下去。值得注意的是,當我們( 遊戲者 )越認真投入
於遊戲之中時,我們就越喪失自己的主體,而受遊戲支配,從這個角度來說,遊戲本身才
是遊戲的主體,而不是遊戲者。如果我們不跟隨Gadamer而轉向Hegel,在《精神現象學》
序言的第47段,我們也可以看到它不是用「遊戲」,而是以「酒神會的陶醉」
( Bacchanalian revel )來形容類似的狀況。根據楊植勝老師的解釋,在這個酒神會的
陶醉中,沒有任何在其中的成員是不醉的。而且因為每一個成員一旦脫離( drop out )
這個陶醉,他也就立刻消解,所以這個酒神會的陶醉同樣也是那麼透明而單一的安靜
( transparent and simple repose )。我想,這兩種思索,都很適合用以解釋我們在
禮拜五的歷史之夜中表現的諸種情態。
穿過炫目的藍光,我們都在一片懵懂中被拋擲於這個世界。大家從一開始的害羞、怕
生,經過與路上行人兩三句的切磋琢磨,也慢慢地滾入這個世界裡浮沈。當然,始終也有
人晃蕩著,他們的眼神不免茫然,可能是對於自己任務的無解、或是對於這個世界感到煩
悶,他們信步遊走,介於尋找與被尋找之間摸索著。但無論你投入亦或抽離,這個遊戲都
逼得你不得不扮演角色,直到酒神的宴會散去,這才惶然若失的驚醒。你可能還是百般不
解、過度認真卻一無所知,效忠的頭頭永遠指派給我們不知目的的任務、路上的死亡人數
不斷攀升卻永遠指向五里霧,說是在玩遊戲,或許遊戲在玩我更是深刻的感觸。但世界的
好玩、歷史的有趣,不也都在這裡顯現嗎?有時我會認命的跟著身份指示去購買軍火、有
時候我會不鳥老大自己調查兇手,有時,我也只是漫無目的的閒晃跟著朋友們一起瞭解這
個世界,也就是說,你到底是誰其實無關乎那信封裡的一紙交代,你的選擇才成就了你真
正的樣態。當然,這個世界也是過分殘酷的,作為一個俄羅斯秘密份子,我走在路上莫名
地就被警察抓走了。一路上我只覺得實在太有趣而不斷想跟警察瞎掰到底為什麼我不是間
諜,但顯然就跟所有人治高於法治的國家一樣,被抓不需辯解,也沒有什麼更多的理由,
你是有罪的,請你安然接受。
所以我們真的有所選擇嗎?
而同時,遊戲的「戲」字也很值得我們考慮,在這次的之夜中,你不只是去看一場
戲、也參與一次遊戲。聽人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相較於演員知悉底細
的演出,又看又演的我們,究竟是瘋子還是傻子?而如果我們願意召喚那遙遠傳說裡的愚
人船、亦或是薄伽丘筆下的《十日談》,會不會說出「真相」的正是我們又瘋又傻的身
份?正是在那扮演角色與脫離角色的猶疑/游移中,才頓然看清現實世界也宛似這般,我
們既在扮演、也在觀看。扮演著一個我們可能從未確認、喜歡,卻也無從排斥的身份(
我們打工賺錢只為了不知所以的軍火需求、到處散播謠言卻也不曉得誰比較正確 ),觀
看著這個世界的冷漠與死亡、路上飄零的瘋癲與不正常,以及各種慷慨激昂的學說理念和
不為人知的陰暗計劃( 聽說神父在整治著屍體,也聽聞那帕金森的醫生對妓女們開腸剖
肚 )。有時候你會意識到這個世界的不真實,燈光暗下後的舞蹈、樂團,燦爛地就像黑
夜裡霎時綻放的花火。但狂歡過境,你終究來到這個充盈悲劇氛圍的世界,無論是你的角
色或在這個世界的選擇。但不管你選擇怎樣面對這樣的人生,脫離了歷史之夜,你鬆了一
口氣,以為卸下所有詭譎瀰漫的氣氛,卻不知一個轉身,鬼影終究跌成了人,你還是得面
對這個世界透明而單一的安靜、面對這個世界為我們舉辦的歷史之夜。
( 全文完 )